“有些時光就像深吸一口氣然后憋住。有些夏日拒絕結(jié)束?！?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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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雷·布拉德伯里

今天分享的是雷·布拉德伯里的短篇小說《廢公路》。主人公一家自駕開上一條鄉(xiāng)野的廢公路，一路上景色愜意怡人，但妻子總擔心這條無名之路上會有未知的危險出現(xiàn)，盡管如此，在兒子和女兒的歡欣鼓舞下，男主人公還是把車繼續(xù)開了下去。這場短途冒險會遇上什么，誰也料想不到。驚喜還是驚嚇？最終你總會有所看見，有所收獲。

讀雷·布拉德伯里的短篇小說，就像夏日炎熱午后的一瓶冰可樂。一瞬間的刺激爽快，但酣暢淋漓的那股勁兒，余味悠長，足以讓我們抵抗這漫漫苦夏。下文節(jié)選自《溫柔的謀殺》，經(jīng)出版社授權(quán)發(fā)布。

廢公路

文 | 雷·布拉德伯里

他們開車進入周日清晨的鄉(xiāng)野，遠離酷熱的鋁造城市，望著那片終于得到解放的天空有如一片突然出現(xiàn)的湖水在他們頭頂涌動，藍得不可思議，漂浮著許多白色碎浪，一路跟隨著他們。

克拉倫斯·特拉弗斯放慢速度，感覺涼風帶著新割青草的氣味吹過他的臉頰。他伸手握住妻子的手，回頭看著坐在后車座的兒子和女兒，兩人沒有爭吵，至少暫時如此。車子駛過一幅幅寧靜的美景，這豐盈翠綠的周日景致仿佛會永遠這么綿延下去。

“真慶幸我們來了?！比骼騺啞ぬ乩ニ拐f，“我們好久沒出遠門了?！彼杏X她的手緊握一下他的然后松開。“想起今天下午在雞尾酒宴里被熱浪逼死的那些女士，唉！”

“的確很不幸，”克拉倫斯說，“向前看吧?！?/p>

他猛踩油門，車子加速前進。他們離開城市的過程說來有些忙亂，被喧囂的車流一路推擠著，尋找著荒僻的野地，希望能不受打擾地享受一次野餐。他發(fā)現(xiàn)車子上了快車道，于是放慢速度，讓自己和家人緩緩穿越瘋狂的車流，最后以還不算太慢的50里時速悠緩地前進。從車窗飄進來的花草香氣讓他感覺這么做沒有白費。他不為什么地大笑起來，然后說：“有時候，來到這種地方，我會想，干脆就這么一路開下去，不要回城里了?！?/p>

“我們開一百里好了！”他的兒子大叫。

“一千里啦！”他女兒也叫。

“一千里！”克拉倫斯說，“一里一里慢慢開?！比缓筝p聲叫出：“嘿！”

仿佛是他們的空想突然成真似的，一條被遺忘的公路出現(xiàn)在眼前?！昂脴O了！”克拉倫斯·特拉弗斯先生說。

“什么？”孩子們問。

“你們看！”克拉倫斯彎身到妻子那一側(cè)，指著說，“那是一條舊公路，已經(jīng)荒廢很久了?！?/p>

“那個？”妻子說。

“這條路很窄哦?！彼麅鹤诱f。

“那時候車子還不多，他們不需要太多車子。”

“好像一條大蛇?！彼畠赫f。

“是啊，這些舊道路都是彎彎曲曲的。記得吧？”

塞西莉亞點了點頭。這時車子已經(jīng)慢下來，一家人望著那條窄小的水泥路。從各處迸出的青草讓路面有些變形，道路兩側(cè)附近也竄出一叢叢野花，清晨的陽光穿透道路兩旁一直往遠方的森林延伸過去的高聳的榆木、楓樹和橡樹。

“我對這條路熟得不得了。”克拉倫斯說，“要不要我開上去兜兜風？”

“啊，克拉倫斯，可是……”

“我是說真的。”

“爸爸，真的可以嗎？”

“當然，就這么辦?！彼麤Q地說。

“不行！”塞西莉亞說，“這么做說不定違法呢。一定非常危險吧。”

但是沒等妻子說完，他已將車子轉(zhuǎn)下高速公路，從飛馳的車陣中退下，沖著每輛車的尾巴微笑，經(jīng)過一條小排水渠，朝著那條舊公路前進。

“克拉倫斯，拜托！我們會被警察抓走的?！?/p>

“為了在一條荒廢的公路上以10里的時速開車的罪名？難得好天氣，咱們可千萬別掃興。只要你們乖乖的，我就請你們喝汽水?！?/p>

車子到了舊公路。

“很簡單吧？好了，孩子們，往哪個方向？”

“那邊，那邊！”

“沒問題。”

于是車子載著他們進入舊公路，爬上那條灰白色的大蟒蛇般的路，這會兒正沿著一片蔥綠有如苔絨的草原蜿蜒而行，繞過低緩的山丘然后姿態(tài)雄偉地潛入潮濕陰郁的樹林子里，經(jīng)過許多小溪、春天的泥地，還有像玻璃紙般沙沙溜下小石崖的水晶泉瀑。車子緩緩前進，他們可以看見，由去年十月的落葉圍堵而成的靜止水池的表面，那些水蜘蛛正雕刻著謎一般的圖案。

“爸爸，那是什么？”

“什么，那些水上溜冰高手？從來沒人抓到過。你等了又等，然后伸手啪的一下，蜘蛛早就跑啦。它們是你們這輩子第一件無法掌握的東西。等你們大一點，無法掌握的東西會越來越多，越來越大。所以啊，看見的不算數(shù)，它們其實不在那兒?！?/p>

“以為它們在才奇怪呢?！?/p>

“你這話點出了一個很有哲學深度的真相。好啦，特拉弗斯老爹，開車吧?！彼駨闹约旱闹噶?，情緒高昂的繼續(xù)往前。

他們進入一座森林，這里頭像是堅守了一整個冬天的冰寒，此時不情愿地升起綠旗來歡迎春天的來臨。有如一簇簇五彩碎紙的蝴蝶群從森林深處涌出，喝醉似的在空中漫游，它們投射在草地和水面的千百個細碎身影一路緊跟著。

“我們回去吧。”塞西莉亞說。

“媽媽！”一雙兒女叫著。

“為什么？”克拉倫斯說，“老天，那座悶熱的城市里，有多少孩子敢說他們曾經(jīng)乘車經(jīng)過一條荒廢了好多年的公路？沒有！沒有哪個孩子的父親有勇氣跨越一小片草地，把車子開上這條舊公路。對吧？”

特拉弗斯太太陷入沉默。

“那里，”克拉倫斯說，“過了那座山丘，公路就往左轉(zhuǎn)，然后往右轉(zhuǎn)，然后又左轉(zhuǎn)再右轉(zhuǎn)，形成S形彎道，接著又一段S形彎道。你們等著看吧?！?/p>

“左轉(zhuǎn)?！?/p>

“右轉(zhuǎn)。”

“左轉(zhuǎn)?！?/p>

“S彎道?！?/p>

車子引擎轟轟地顫動。

“又一段S彎道?！?/p>

“跟你說的一樣！”

“你們看?！笨死瓊愃怪钢f。道路在距離他們約一百碼的地方突然出現(xiàn)一小段，然后消失在一堆大型撲克廣告牌后面?？死瓊愃咕o盯著道路和路段之間的草地，還有那段陰暗的小徑，那個寂靜的地點，寂靜得有如古老溪流的河床，潮水曾經(jīng)涌至但如今光禿一片，夜風一度穿越此地，揚起遠方車流的古老聲響。

“你知道嗎，”妻子說，“那段路讓我心里有些發(fā)毛。”

“我們可以從這條舊公路開車回家嗎，爸爸？”兒子問。

“希望可以?！?/p>

“我一直都很害怕?！逼拮油硗饽菞l車流堵塞的公路突然出現(xiàn)又消失。

“沒有人不害怕?！笨死瓊愃拐f，“可是既然來了，總得賭一下運氣。如何？”

他的妻子嘆了口氣?！罢媸堑?，就往那條可怕的路開過去吧?！?/p>

“別急?！笨死瓊愃拐f著將車子開進一座小村莊，一個非常小、令人出其不意的、只有十來間覆滿苔蘚、被高大樹林遮蔽著的白色墻板小屋的聚落，在一彎小溪和綠蔭的環(huán)抱中沉睡著。風搖撼著老舊門廊上的搖椅，幾只狗在涼爽的青草毯子上睡午覺，還有一間小雜貨店，門外設(shè)有一臺臟舊的紅色加油泵。

他們在這里停車，下了車，站在那里，一時不知該怎么辦，非常詫異這野地里也會有人家。

雜貨店的門嘎一聲打開，一個老人走了出來，朝他們眨著眼睛說：“你們是從那條舊公路過來的吧？”

克拉倫斯避開妻子責難的目光?！笆堑?，先生。”

“那條路已經(jīng)荒廢二十年了?！?/p>

“我們出來尋找云雀，”特拉弗斯先生說，“卻意外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只孔雀?！彼恿艘痪洹?/p>

“麻雀。”他的妻子說。

“那條公路就從我們這兒經(jīng)過，大約在一里外吧，”老人說，“新的公路完成后，這小鎮(zhèn)就荒廢了。如今這里只剩我這樣的居民了。意思是：老人家。”

“看來這里應(yīng)該有不少房屋出租?！?/p>

“先生，歡迎進來，將蝙蝠趕走，把蜘蛛踩死，想租哪間房子任你挑，月租三十美元。這整座小鎮(zhèn)全歸我所有?！?/p>

“噢，我們只是隨便問問?！比骼騺喺f。

“我想也是?！崩先苏f，“這兒離城市太遠，和公路又有一段距離。而且那條泥路每逢下雨就淹過來，到處都是爛泥漿。其實那條路是禁止通行的，雖說警察根本也沒來巡邏過?！崩先撕吡艘宦暎瑩u搖頭。“倒不是說我想檢舉你，不過剛才我看見你們從那兒過來，還真嚇了一跳呢。我還趕緊去看了一下日歷，確定現(xiàn)在不是1929年?！?/p>

老天，我記起來了，克拉倫斯·特拉弗斯心想。這位是?？怂埂は?。這里曾經(jīng)住了不少人。當時我還小，我們常在夏天的晚上經(jīng)過這里。我們曾經(jīng)在這兒停留到深夜，我睡在后車座，沐浴著月光。祖母和祖父也在后座陪著我。那感覺很棒，深夜睡在車子里，路上空蕩蕩的，望著星空移轉(zhuǎn)，欣賞著那美麗的弧度，一邊聆聽遠遠傳來水底下的大人的聲音，談話聲、笑聲和輕聲低語。 我父親負責開車，神情冷淡。在夏季夜晚開著車，沿著湖邊到沙丘區(qū)，那里的荒涼湖畔長著毒常春藤，風沒日沒夜地吹拂，總也不離去。

我們開車經(jīng)過那個有著沙岸、月光和毒常春藤，孤寂有如墓場的地方，波浪有如污濁的灰燼打上岸邊，整座湖就像火車頭來來去去撞擊著沙丘。

我縮著身體，聞著祖母被風吹涼的外套，那些聲音安撫、包裹著我，那么牢靠而且不曾停歇，好像會持續(xù)到永遠，我將會永遠那么年輕，而我們將會永遠在夏日夜晚開著我們那輛少了側(cè)護板的老Kissel到處兜風。 到了晚上九十點便停在這里，買開心果和聞起來帶著點美妙汽油味的什錦水果冰淇淋吃。 每個人舔著、啃著甜筒，聞著汽油味，然后繼續(xù)開車，懶懶地彼此依偎著，就這么一路開回家。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。

他醒過來，說：“這些房子，整修起來很麻煩嗎？”他瞇著眼看著老人。

“這個嘛，說難倒也不難，這些房子大部分已經(jīng)超過五十年了，積了很多灰塵。我可以賣你一間一萬塊，你得承認這很劃算。如果你是藝術(shù)家或畫家之類的?！?/p>

“我替廣告公司寫文案?！?/p>

“也寫小說吧，我猜？這兒再適合作家不過了，安靜，沒有鄰居，你可以專心地寫?！?/p>

塞西莉亞靜靜地站在老人和她丈夫中間?？死瓊愃箾]看她，只看著雜貨店門廊四周的煤渣堆。“我想應(yīng)該沒問題?！?/p>

“當然?！崩先苏f。

“我常想，”特拉弗斯說，“我們真的該離開城市，活得自在些?！?/p>

“當然?！崩先苏f。

特拉弗斯太太沒說什么，只從皮包里摸出一面鏡子。

“你們想喝點什么嗎？”克拉倫斯殷勤得有點夸張，“三瓶橘子汽水，四瓶好了?！彼麑先苏f。于是老人轉(zhuǎn)身進了那間帶有鐵釘、鞭炮和灰塵氣味的雜貨店。

老人離去后，特拉弗斯先生終于轉(zhuǎn)向妻子，眼睛發(fā)亮地說：“我們一直很想這么做。機會來了。”

“做什么？”她說。

“搬到這里，決定得有些倉促，但有什么關(guān)系？為什么？因為我們每年都承諾自己：要遠離那些噪聲、混亂，讓孩子們有個可以玩耍的地方。還有……”

“老天！”妻子大叫。

老人在店鋪里走動，一邊咳嗽。

“太可笑了?！彼龎旱吐曇?，“我們的公寓已經(jīng)付完貸款，你有份好工作，孩子們在學校也有不少朋友，我呢也參加了好幾個不錯的俱樂部。況且我們剛花了筆錢重新裝潢房子。我們——”

“聽我說，”他說，好像她真會乖乖聽他說似的，“那些都不重要。在這里，我們可以好好喘口氣。在城里，你老在抱怨……”

“有事情可以抱怨總比沒有好。”

“你那些俱樂部沒那么重要吧?！?/p>

“重點不是俱樂部，是朋友！”

“要是我們明天死了，有多少人會在乎？”他說，“要是我在車流里被撞了，會有幾千輛車子從我身上輾過，才能等到一輛車子停下來，看我是人還是被丟在路邊的狗。”

“你的工作……”她又說。

“老天，十年前我們就談過了，再過兩年我們就可以存足夠的錢，退休寫我的小說。可是每年我們都說等明年再說，明年，明年！”

“我們有過不少樂趣，不是嗎？”

“當然。地鐵很有趣，巴士很有趣，馬丁尼和喝醉酒的朋友很有趣。廣告呢？更有趣！可是我對那些樂趣已經(jīng)麻木了！我想把我的所見所聞寫下來，而再也沒有比這里更合適的地方了。瞧那邊那棟房子！你是不是幾乎可以看見我坐在窗口努力敲打字機的樣子？”

“別激動。”

“激動？說到辭職我都快興奮得跳起來了。我已經(jīng)努力得夠久了。拜托，塞西莉亞，我們得找回一點婚姻生活的熱情，抓住機會吧。”

“孩子們……”

“我們會喜歡這里的！”兒子說。

“大概吧?！迸畠赫f。

“我已經(jīng)不年輕了?！笨死瓊愃埂ぬ乩ニ拐f。

“我也是。”她說，撫著他的臂膀，“但是我們不能再玩跳房子了。等孩子們長大獨立了，我們再考慮這件事吧。”

“孩子，跳房子，老天，看來我只好抱著打字機進墳墓了?！?/p>

“用不了多久的。我們——”

店鋪門再度打開，老人也許在紗門后站了一會兒吧，無從得知。從他臉上看不出來。他走了出來，一雙斑斑點點的手拎著四瓶橘子汽水。

“汽水來了。”他說。

克拉倫斯和塞西莉亞轉(zhuǎn)身望著他，好像替他們送飲料來的是個陌生人。他們微笑著接過汽水瓶。

一家四口站在溫暖的陽光下喝著汽水。夏天的風吹拂著這座隱蔽舊城鎮(zhèn)的林間空穴。這感覺很像在一座宏偉的綠色教堂里，大教堂，樹林那么高聳，底下的人和木屋小得幾乎看不見。你會一整晚幻想著那些樹沙沙擺動著樹葉，聽來就像綿延不斷的海灘上的拍浪聲。老天，克拉倫斯想著，在這里真的可以安睡，像死人那樣平靜安穩(wěn)地睡眠。

他喝完汽水，他的妻子只喝了一半，將剩下的給兩個孩子你一口我一口地爭奪。老人靜靜站著，對自己在夫妻倆之間引起的問題感到尷尬。

“要是你們有機會再經(jīng)過這里，順便過來逛逛?！彼f。

克拉倫斯伸手想掏皮夾。

“不，不用！”老人說，“我請客?！?/p>

“謝謝，非常感謝。”

“不客氣。”

他們回到車上。

“如果你想開上新公路，”老人站在前車窗外看著熱烘烘的車廂?！爸灰樦鴦偛拍菞l舊泥巴路往回走就可以啦。別開太快，會把輪軸弄壞的?！?/p>

克拉倫斯筆直望著車子前方的空調(diào)裝置，然后發(fā)動引擎。

“再見了。”老人說。

“再見！”孩子們喊著，朝他揮手。

車子緩緩穿過小鎮(zhèn)。

“你聽見那位老先生說的了？”妻子問。

“什么？”

“你聽見他說的，上高速公路該怎么走？”

“聽見了?！?/p>

他把車子開過陰涼幽靜的小鎮(zhèn)，望著那些門廊和鑲有彩色玻璃的窗戶。從這種玻璃窗內(nèi)往外看，會發(fā)現(xiàn)每個人的膚色隨著玻璃片的顏色而改變。粉紅，綠，紫羅蘭，暗紅，酒紅，黃綠，從那些窗口往外看著草地、樹林和這輛緩緩駛過的車子，是糖果色，清涼的檸檬色和水色。

“沒錯，我聽見了?！笨死瓊愃拐f。

他們出了小鎮(zhèn)，從舊泥路接上高速公路。他們等待著機會，發(fā)現(xiàn)呼嘯而過的車流中有個縫隙，立刻一個轉(zhuǎn)彎開上公路，不久便以50里的時速朝著城市疾馳而去。

“好多了。”塞西莉亞愉快地說。她沒回頭看丈夫，“現(xiàn)在我清楚我們的位置了?！?/p>

許多大型廣告牌掠過：葬儀社，餡餅皮，早餐麥片，汽車修理廠，飯店。一家陷在城市的瀝青坑穴里的飯店，一整天只有正午時分能得到太陽憐憫的一瞥，特拉弗斯心想，所有那些拼裝玩具般的高聳建筑物，就像史前恐龍，有一天終將沉入沸騰的瀝青熔巖中，一具具骸骨并列著封存下來，供未來的文明追悼。而進入那些電蜥蜴、那些鋼鐵恐龍的胃里探索的，將是一批新紀元科學家。將有無數(shù)人親眼看見那些象牙色的小骨骸，屬于廣告經(jīng)理、俱樂部女會員和孩子們的就快松散開來的白骨。

特拉弗斯眼皮一陣顫動，濕了眼眶。那些科學家會說，原來這就是這些鋼鐵城市的食物？然后踹一下那些白骨。原來這些鋼鐵的胃就是靠這撐飽的？可憐的東西，從來就沒有機會逃出去。也許是這些鋼鐵怪獸飼養(yǎng)的，因為它們需要這些食物才能存活，拿他們當早餐、午餐和晚餐。換句話說，就是蚜蟲，養(yǎng)在巨大金屬籠子里的蚜蟲。

“你看，爸爸，看啊，快要不見了！”

孩子們大叫，用手指著。塞西莉亞沒有回頭。只有孩子們看見了。

那條在他們左邊兩百碼以外的舊公路突然跳入眼簾，閑散地漫游過綠野、草原和溪流，那么柔和、涼爽而寧靜。

特拉弗斯回頭看，可是它一轉(zhuǎn)眼消失了。被大堆廣告牌和樹林、山丘驅(qū)離了。千百輛車子呼天搶地地超越他們，將茫然又沉默的克拉倫斯、塞西莉亞夫婦和他們無助的孩子一路簇擁著，隨著車流朝向一個從未發(fā)現(xiàn)他們離開、也沒指望他們回來的城市而去。

“咱們看看這車子能不能飆到時速60或65里?！笨死瓊愃拐f。

可以，而且做到了。

本文節(jié)選自

《溫柔的謀殺》

作者：[美] 雷·布拉德伯里

譯者：王瑞徽

出版社：新星出版社

出版年：2022-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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